【三家村轶事】两块盘子和十八块铜板

何红枫

      姥姥个子不高，脸像核桃，手像干姜，头发黑里夹白，脑后挽着一个髻儿。跟村里其他老太太一样，看颜面有六十多岁，看走路像是四十多岁。跟村里其他老太太不同的是，姥姥是小脚，她是关里人，操着一口浓重的山东腔。
      老孟太太常来我家，因为她也是山东人，和姥姥是同乡。她一来，姥姥就把她让到炕上，两个人一人一支大烟袋叼起来，一边抽烟一边唠嗑。老太太的烟袋和男人的不一样，男人经常外出干活，使的是短小的烟袋，只有一拃长，为的是携带方便；姥姥她们的烟袋长长的杆儿，要点烟得把头偏一边，拿火柴的手长长地伸出去才能够到烟袋锅。她们总是用半边嘴噙着烟袋咀，另半边叭叭有声地吸着烟，吐着烟。冬天就这样守着火盆，一边有滋有味地抽烟，一边有滋有味地唠嗑，一唠唠一天。
      那年冬天，一进腊月姥姥家那疙瘩就闹胡子。这些胡子可邪虎了，人马多的赶着爬犁进屯子抢，人少的就劫道。
      快过年了，大舅赶车上城里给东家送货，姥姥说她要跟去赶集，买点盘子碗过年用。半路上有个叫山嘴的地方，路到那里拐弯。从城里回来路过那里，大舅的马车刚拐过山嘴的弯儿，从树后跳出一个人来，手里端着一支短枪，大喝一声：“站住！”大舅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，哪见过这阵势，吓蒙了。马也吓得一激灵，用不着车老板喊“吁”就自己站住了。这才看清，路旁沟里的雪地上趴着十来个人，一个胡子端着洋炮守着，山脚下的树林里拴着一排三四辆马车，这是两个胡子劫下来的战利品还没来得及清点呢。那个拿短枪的又喊道：“把车赶到那边去！”一边说着一边用枪比划着。大舅爷吓得手里的大鞭叭嗒一下掉在车辕上，人不知怎么出溜到地上去了。姥姥这时搭了腔：“大兄弟，听口音你也是关里家人，俺们是老乡，您高抬贵手让俺们过去吧，俺们是穷庄稼人，身上没钱，车上也没有啥东西。”“少他娘的费话，我手里的家伙可不认人，老东西你找死呀！”那胡子吼了起来，用枪狠狠地指点着姥姥。姥姥不再吱声了，大舅从地上爬起来，哆哆嗦嗦地愣在那里。“把车赶过去！”胡子又喊道。姥姥从车上站了起来，过去拿起大鞭，那胡子以为她要赶车，往道旁闪了闪身。姥姥把大鞭晃了晃，叭地一声，一鞭子把胡子手里的短枪抽到了地上。胡子跑过去捡枪，姥姥又一鞭子甩过去，那胡子的一只眼睛流出了血。他一边用手捂着眼睛，一边嗷嗷直叫。站在远处那个端洋炮的胡子见此情形，举起洋炮要向姥姥开枪。姥姥一回身，从篮子里摸出一个盘子甩了出去，盘子打着旋儿向那个胡子飞去，正好打在那胡子的手上，枪一下子掉在了地上。那胡子哈腰捡起枪，又瞄向了姥姥，说时迟，那时快，姥姥甩出的第二块盘子飞向了胡子的面门，一下子把他打了个后仰，枪同时也响了，可是枪砂都飞到天上去了。姥姥跳下车，捡起那支短枪，原来是一支铁公鸡，一种只能装一发子弹的土造枪，她一扬手，枪向山沟下飞去，掉进了雪里。
      这时两个胡子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，姥姥对那几个趴在地上的人说：“都起来吧，别趴着了，看冻着，回家去在自己家热炕头上趴着去吧。”这一溜整整趴了九个人，不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，就是五大三粗的老爷们。爬起来，一个个冻得哆里哆嗦，嘴都冻得不好使了，可是还没忘向姥姥打拱作揖，嗑嗑巴巴地说：“谢谢大姑！”  “谢谢大娘！”“谢谢大奶！”
      姥姥笑呵呵地说：“瞎了我两块盘子。”
      姥姥上了车，大舅扬鞭刚要赶车出发，这时一个人过来说，：“大姑，不好意思让你……，这两块铜板给你补贴补贴吧。”姥姥推辞着，可是人家执意要给，后来姥姥只得收下了。结果那几个人，每人给了姥姥两块铜板，姥姥一共收了十八块铜板。姥姥在集上是一块铜板买一块盘子的。

何红枫